“大南”沧桑
后排左三为作者
上点年纪的人,说“老洋话”时免不了要“带”到“黑心街”的“洋学堂”。地名是谐音戏谑还是典出有故,早已无人推究查考,但这所极负盛名的学堂的过去与现在,倒还真有点令人神往且乐此不疲地“神聊”的魅力呢。这就是座落在张家港市合兴镇西首的沙洲中学,其前身叫作“大南中学”,名字响亮而有气势,一直叫了十二年,是地地道道大江之南一所名不虚传的学校。
作者在沙中上学时的学籍调查簿
学籍调查簿封面
1985年初秋的一天,一辆小轿车疾驶到沙洲中学校门口。只见一个“紧煞车”,车上走下三四位鬓发半白但精神焕发的老人。其中操上海口音的一个女干部兴致最高,一进校门就问:“当年的老房子还有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旧地寻踪以寄情怀的“老大南”。“老房子”最终没找到,好不容易在一处颇具历史陈迹的断垣残壁前,她摆正姿势,童心十足地招呼旁边一个脖子上挂照相机的学者:“阿拉四十多年前读书的地方,侬替我拍几张!”咔嚓几下闪光,她遂愿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开了不虚此行的甜甜笑意。
原来,这位不速之客叫杨琪华,是大南中学最早的学生、沙洲中学最老的校友,刚从上海广播电视局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便偕老伴——原《解放日报》总编王维故地重游,在沙洲县政协领导同志陪同下,回母校寻“根”来了。据《沙洲人民革命斗争史》记载,她是“大南”创办之初的1941年春,受党的派遣,以失学青年继续求学为由,与民运工作队的何洛等革命青年一起,到“大南”边读书边从事革命活动的。
星换斗移数十载,看到母校树木森森、秋花灼灼、新楼成片、学子满园的景象,抚今追昔,老校友的眼角湿润了,喃喃唏嘘:“变化拾嫩样子大,实在想象不出!”
“大南”创业者们,致力于地方教育的热忱和执着精神,诚然是很可钦佩的。尽管他们那时在主观上不会也不可能“开明”到把办教育与抗日救国大业联系在一起,但后来“大南”在客观上竟“异化”出相当一批冲破樊篱的“叛逆者”,扩大了地下党的影响,壮大了革命斗争的声威,为抗日战争和后来的解放战争输送了许多宝贵的革命中坚和文化精英,这是参加校董会的士绅富豪们所始料未及的。
八十年代沙洲中学校园里的“快乐王子”,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昔日“大南”热血青年的历程的。为寻求革命真理,“大南”进步学生,在党组织领导下,成立过秘密学生团体《求知社》,创办过地下图书室,出版过红色油印刊物,开展过罢课罢考斗争。他们一面在中华民族万古不竭的文化长流中奋力游泳,一面与校内外敌伪顽势力和国民党三青团反动骨干周旋格斗,可以说,他们是“把脑袋提在手里”上学的。
流年似水,当年在“大南”工作过的教育界前辈,现在健在者已寥寥无几。“元老”之一的蒋希益,以设计、督造大南礼堂名彪校史,虽年届八十,仍耳聪目明,蹬车如飞。语文教研员钱仲联,现在是苏州大学中文系名教授,学识渊博,著述甚丰,是国内外有声望的国学大师,素有“江南三钱之一”美誉。名师出高徒,“大南”桃李遍中华。从中央部属单位到省地县各级,从欧美各国到港台一线,从军内到地方,从高等院校到各级各类学校,只要稍加查询,到处都可以找到“大南”的“传人”。
别致典雅的小礼堂,无声地镇伏在校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这所“大南”时期的厅堂,建造于1947年,是“大南”留存的唯一建筑,也是从大南中学到沙洲中学发展演化的历史见证。解放前,它是数百名学生集会的场所;解放初,它做过全校所有任课教师的大办公室;之后,校内更大的礼堂建成,它就“俏也不争春”,专派图书阅览室用场。它的奉献精神和大家风范,足以成为年复一年交相更替的师生员工的楷模。可惜,文革中那些“破四旧”的勇士们,偏要与古建筑的饰物过不去,“砸烂狗头”之余,连屋脊两侧的龙头也彻底砸烂了,那是怎样的一种作贱呵。
萧瑟秋风今又是,逝者如斯气象新。旧“大南”自1953年2月改为“公立”的沙洲中学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时期。三十多年间,校基由不到十亩拓展到六十余亩,学生从数百人增加到一千四五百。师资堪称雄厚,校舍逐年更新,环境恬静优美,设备应有尽有。上乘的办学条件加上稳定高产的教育教学质量,使这所学校一直享有“专区重点中学”、“市重点中学”的殊荣。作为开拓者和“法人代表”,单添友、王民、施云岳、刘大震、张凤楼、陆振兴、王培康等,层层递接各显神通,率领部属艰苦创业,继往开来年年创新,为沙洲中学的事业发展作出了有口皆碑的贡献。
现在,这所张家港市无人不晓的重点中学,以其特有的风貌,隆盛的声誉,继续在大江之南占有一席之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只要振臂一呼,到处都有沙洲中学的毕业生。谓予不信,不妨一试。
1972年作者在沙洲中学教书时的员工名册
抬眼望,小礼堂前四棵粗壮的香橼树,象四大金刚,拱卫着这所学校。正是深秋时节,亭亭如盖的绿叶丛中,只见黄澄澄,圆滚滚,密匝匝,荡悠悠,果实累累,煞是惹人喜爱。那一只只沉甸甸、肉鼓鼓、香喷喷、甜迷迷的香橼,压弯了枝头,笑闪了腰。凝神驻足,绵绵联想也许会造就你的幻觉:那是一张张胖乎乎的圆脸,是济济人才荟萃一堂。到树下去追踪你那不竭的诗情吧:那里有旧大南的苦涩和艰辛,也有新沙中的欢欣和香甜;有培育者的汗渍和故事,还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类的遐思与启迪……
1989年盛夏,一位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从事等离子体物理实验合作科研已达一年多的中方科学家,在大洋彼岸写信给母校沙洲中学的一位好友:“现在这儿是一片劝我别回去的声音,但报国之心未泯,总还想回去干点事,以报答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我希望这是一条正确的选择!”这位不忘故土的“赤子”名叫姜同文,是沙洲中学59届高中毕业生。三个感叹号,是这位海外赤子发自肺腑的拳拳真言,也是他献给祖国献给母校的一份最好的礼物。
此文写于1989年10月2日
后记:
1、蒋希益谢世九十年代初,钱仲联仙逝于2003年。
2、大南小礼堂已于九十年代初拆除,原址上建造了图书大楼,仅保存了两根笔立的水泥圆柱供校友观瞻。
3、沙洲中学现在已“鸟枪换飞机”,是占地百余亩拥有学生三千多省属高级中学。
2006.6.10补笔
作者和几位老友在新沙中合影(右二为作者)
参观校史馆(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张一鸣,沙中59届校友,张家港市首批中学语文高级教师。1971-1988年在沙洲中学教书,曾任沙洲中学副校长,现退休。
文字 | 张一鸣
图片 | 张一鸣、陈茂根、张丽艳
编辑 | 聂东红
用户登录